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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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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雪夜寒冷,眾人湊在一起,把篝火生得極旺。

篝火周圍的一圈積雪被熱意融化,逐旭訥沾了滿靴子的泥也不介意,一路從程梟邊上蹭到了珠古帖娜旁邊,殷勤地跟她說話。

易鳴鳶看著地上一灘將化未化的雪,又望了望三米之外的木樁子,猶豫要不要快速踩過去算了。

程梟不知何時扛著肉出現在了她身後,單手攔腰把人抱起來,放到一個沒風的座上,順帶還撿了塊幹凈的石頭給她墊腳,“行了,好好坐著。”

曹轅點頭,轉而道:“河西與幽州相隔甚遠,你肯來相助,我們無不感激,只是眼下易雪霄虎視眈眈,你又調卩部分兵力,恐會給他們可乘之機。”

他拍拍程梟的肩,勸:“盡早回兵。”

程梟不置可否,無聲飲了口酒,忽爾道:“副使腕上的疤,是當初漠城動亂時留下的罷。”

曹轅聞言一怔,轉了轉腕,不動聲色遮掩住,笑道:“易年舊事了。”

腳邊篝火嗶撥作響,程梟卻似?不到他面上的窘迫,兀自道:“當年漠城草寇揭竿,戮殺一應不臣者,曹副使作為戍城總兵被俘,受盡折辱,一雙手幾乎被縲繩磨斷也不服從。我彼時雖年幼,但世人口口相傳,是以印象頗深。”

曹轅凝著面前的火浪,像是也陷入回憶:“若非節使及時相救,我恐已慘死在他們之手。”

兩人沈默一陣,此時曹轅的近侍跑來,附到他耳邊低語幾句。

曹轅面色微沈,稍加思索後起身抱拳:“程小將軍,我有些私務處理,恕難作陪了。”

程梟未多言,放任他離去。

面前阻隔的身影一撤,程梟便?見遠山上稍缺的月,月色如銀傾瀉,鍍亮山峰姿影與林木的枝。

有人執笛吹曲,悠揚飄搖的調是在訴說思鄉的念。

程梟不知為何,憶起出門前桂影婆娑下,小娘子滿裳香屑,望著他期待又明亮的眼神。

他後知後覺自己帶她來此的目的。

“程、程小將軍!”慌亂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,來人氣喘籲籲稟報:“草亭那邊楊二娘子吃醉了酒,說要和少夫人一決高下!”

“什麽少夫人?”程梟不明所以。

“就……就是您帶過來的那位漂亮娘子吶。”小兵卒一臉天真。

程梟氣笑,起身給他一腳,留下句“領軍棍去”,擡腿卩了。

快至草亭時,程梟聽到楊雲嬋似癡又醉的聲音:“易鳴鳶你給我起來!”

他不由加快步子,待到跟前,見楊雲嬋扯著同樣醉成一灘的易鳴鳶,邊晃邊在她耳邊大喊:“怎麽不喝了,接著喝啊!”

楊雲雪手忙腳亂,欲把兩人分開。

卻聽楊雲嬋不滿的哼唧一聲,把人扔開,嘟囔道:“沒用。”

易鳴鳶神志不清,這動作直接教她重心不穩,踉蹌往後倒去,楊雲雪照應不及,驚呼出聲。

一只手恰時伸來,穩穩拖住少女柔軟的背,長臂虛攔,將人半圈。

楊雲雪焦頭爛額,?到來人,急道:“我一時未?住,她們二人竟拼上了酒。”

程梟聞言挑眉,似是沒想到易鳴鳶能幹出拼酒這檔子事,低頭覷了眼她,方才啟唇:“無礙,你先帶她回營帳吧。”

這個她,是說楊雲嬋。 兵營駐紮在幽州城北的龍嘴山腳,挨一條潺潺的窄河,四周蒼寥,人跡罕至,唯有兵士程整的操練聲震徹回響。

易鳴鳶一早被這聲音吵醒,揉著昏脹的腦袋起身,見大帳內空空蕩蕩,唯有旭日穿過沈重的帳簾罅隙,在地上打出斜長的光。

她枯坐一會兒,慢慢回想起昨夜原委。

楊雲嬋始終辶她礙眼,從她坐下就開始挑刺找茬,嫌東嫌西,好在有楊雲雪在其中調解,起初還算平和。

之後楊雲雪因旁的事宜暫被叫卩,楊雲嬋無人管束,又一次警告她:“我阿姊是心善之人,未曾在此事上與你計較,我也不論你什麽身份來路,但請你盡快與家裏人通信,速速從程阿兄身邊離開。”

易鳴鳶心下嗤笑,恐怕你口中的程阿兄,並不想我離開。

表面上仍舊和順:“楊二娘子,我只是一介流落在外的弱女子,求生尚且艱難,更不敢有旁的想法。”

“最好是這樣。”楊雲嬋哼道。

可易鳴鳶偏偏想惡心她,便補上一句:“楊二娘子為人坦率,我很是想與你交朋友。”

楊雲嬋像是聽到什麽笑話,“交朋友?”

易鳴鳶認真點頭。

楊雲嬋?傻子一樣的眼神?她,正欲發作,目光一轉?到桌上酒壇,當即轉了主意,起身扯去上頭包了紅布的軟木塞,抱起往三個酒碗裏依次倒滿,推到易鳴鳶面前。

“我們北地向來以酒會友,你若誠心,就把這三碗酒喝了。”

她篤定易鳴鳶不會飲酒,滿臉幸災樂禍,坐等她退縮,然後再冷語嘲諷一番。

不過她算錯了,易鳴鳶會飲酒。但是歪打正著,易鳴鳶酒量不好。

見易鳴鳶猶豫,楊雲嬋難掩得意,“我就知道……”

“我喝。”

楊雲嬋噎住,不信道:“你會喝酒?”

易鳴鳶含笑?她:“會與不會,誠心定是有的。”

說罷當真捧起面前的酒,一口一口艱難灌下去。

三碗罷,楊雲嬋卻反悔了,狡辯說:“這、這只是勘驗你的誠心。”說著也倒酒灌了三碗,一抹嘴,無賴道:“你若能喝過我才行!”

易鳴鳶也覺得這點酒勁不夠,欣然同意。

楊雲雪回來?到的,便是兩人對頭痛飲,一副拼紅眼的酒鬼架勢,慌忙上前把她們拉開,又是攔又是勸。

之後,程梟就趕來了。

易鳴鳶目的達成,趁著意識還算清明,演了場聲淚俱下的好戲,把悲痛、隱忍、委屈等覆雜情緒發揮到極致,到最後哭得上頭,竟覺兩眼發黑,手足疲軟,幹脆不管不顧,徹底暈了過去。

這姓程……也姓程的,疑心太重,易鳴鳶索性反其道而行,主動出擊。

她一邊警醒自己之後還需更加謹慎,一邊快速收拾妥當,出了營帳。

楊雲嬋正在草亭下用早食,?到易鳴鳶後眼神躲閃,自顧埋頭苦吃。

楊雲雪放下正在擦拭的佩劍,招呼她過去用飯。

軍營之中不分貴賤,將領士兵們親如一家,分吃同一鍋飯。所有人都不例外。

楊雲雪與她稍作解釋,易鳴鳶表示不介意,自己盛了碗菜粥吃。

安靜中,草亭下跑進一小醫卒,呈上份傷員清冊後立到一旁,等楊雲雪細詢。

楊雲雪接下冊子翻?,瞥他一眼,隨口說:“你倒是眼生。”

醫卒恭敬回話:“小的本是外頭醫館的,全因此次傷員眾多,才被臨時召入營中,是以大娘子未曾見過。”

易鳴鳶聞聲擡眼,見他面皮白凈,身形瘦弱,的確像剛入營不久。不過軍中人衣著幹練,哪怕是校驗病兒官也多著窄衣,只在袖中放些尋常傷藥,不若他在這般寬袖大袍,拖沓不便。

倒也說得通,新入營的,需用補給還未到位,將就一時再正常不過。

楊雲雪不疑有他,細細問了傷患的病愈現況,以及亡故將士的撫恤進展。

他低眉斂目,一一作答。

楊雲雪滿意點頭。

但見這小醫卒憂道:“帳中兩位斷腿的傷情不容樂觀,其中一個化了膿,日夜哭嚎不已,意志消沈,令人痛心。”

楊雲雪自來關懷底下兵卒,聽了後立即道:“我過去??。”

正待動身,腳下突然咣啷一聲響,低頭?,桌沿茶盞不知被誰碰翻,濺碎一地,連著其中茶水一並澆在楊雲雪身上。

始作俑者一臉歉意,起身上前用帕子為其揩拭,不動聲色將楊雲雪與那醫卒隔開。

楊雲嬋瞅一眼,接著吃粥,評了句:“笨手笨腳。”

“全都怪我,大娘子不妨先回營帳換身衣裳,之後再去探望傷患也不遲。”易鳴鳶提議道。

誰知楊雲雪十分不拘小節,擺擺手:“無礙,晾一晾就幹了。”

楊雲雪匆匆點頭,廢了些力氣,總算把叫嚷著來日再戰的楊雲嬋拽了回去。

耳根清凈下來,程梟掰過易鳴鳶的肩,試圖叫醒她:“易鳴鳶,睜眼。”

易鳴鳶不算神志全無,聽到聲音眼睫顫動,當真迷離著半睜開眼。

程梟正欲說話,卻見她驀的紅了眼眶,淒淒喚了聲:“爹……”

程梟一僵,道:“易鳴鳶你?清楚了,我……”

話未說完,小娘子已揪著他的衣襟,上前輕輕環抱住他。

如同得到解脫,她終於放聲哭起來,斷斷續續說:“你終於來接我了……”

少女的身軀溫軟有致,緊緊貼著他,在他懷中哭成淚人,程梟張著手臂避免與她過多觸碰,心煩意亂中恍恍然想起他初接到軍命時,甚為之頭疼,於是前去請教老師——

“這女子啊,最易沈溺於情愛,我聽聞那易雪霄有一深養多年的嬌女,你生得這樣一幅好皮相,可謂一大利器也!若運用得當,隴右之地,盡收囊中。”

聽到這餿主意,程梟更頭疼了。

他自覺此行卑鄙,不夠坦蕩,可如今夜色深深,草亭風涼,兩人不明不白相擁,竟讓他生出股與先前之意違背的錯覺。

程梟不喜這種感覺,擡手把她推開,不耐道:“你??我是誰。”

易鳴鳶哭得一抽一抽,哪裏還聽他說什麽,只覺得雙眼朦朧,頭暈目眩,到底是沒撐住,一頭栽了下去。

也正是因為西北方的冷冽,礦脈的開采速度低緩,遠比不上烏闐嶺一帶。

程梟也看到了烏雲後冒出的星光,臉色有些不好看,他盡量穩住語調,不讓易鳴鳶聽出異常,“雪天纏著布條眼睛會舒服點,但一眼望去全是白色,人在裏面根本不能久待,多幾天就能瞎掉。”

極寒之地不僅要忍耐刺骨的冰冷,視物也是一個大問題,不僅人要萬分註意,連馬也得時時看護著,可即便如此,在茫茫的風雪間行軍超過一段時間很容易迷路,這時人的心緒會出現很大的波動,特別是當前方是白色,一轉頭後方也全是白色的時候,有些瞎了的弟兄受不住,還沒等繞出去,人就瘋了一半。

易鳴鳶有些發怔,來的路上雪還沒覆蓋完全,雪色中總有棕色的樹幹和植被露出尖尖角,因此行軍還算順利。

而程梟遲遲不願將黑色的大氅翻面,原來還有這層原因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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